任天野走回自己停在海岸边的越野车。
深夜的海风已悄然扬起, 呜咽地、低沈地拍打着他的车窗玻璃。
他独自坐进驾驶座。没有伸手去拿烟盒,也没有去抽烟。他就只在低咽如泣的夜风里,把双手放在车子的方向盘上, 然后缓缓慢慢地低下头……把脸,埋进自己的掌心。
……
多年前。
他和她都刚刚满了十八岁的夏天。
他开始踌躇自己的未来,在大学志愿预填报表上,他如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约定的一般,郑重地填上了某政法大学的法学院。
可是, 不知是谁, 竟把他的预填报表偷走了,覆印了一百份,还贴满了整个校园!
满校园里就开始回荡着不堪入耳的议论——
“贪官的儿子还想考法学院, 又想来霍霍我们国家的司法吗?!”
“肯定是想和他爸爸一样,又想将来当法官、乱判案,收臟钱!”
“我们国家的司法公正都是被他们这种人弄臟的!还想当法官,我呸!”
倾天倾地的污水,向着他排山倒海一样地泼下来。
他却出奇地冷静。
一个人就躺在实验楼顶的破木床上,咬着牙看书覆习。虽然书面上的字都扭曲了, 妖魔鬼怪一样地就在他的眼前跳舞。
但突然,楼下传来更尖厉的声响——
“你干什么?!凭什么撕传单?你住手!”
楼下布告栏边, 早已围了一整圈儿的男孩女孩,把个身材高挑、纤薄盈盈的少女团团围在中间。
十八岁的少女满手握着臟污的纸碎片,活像是亮着一双尖刃的利爪的猫儿,瞪着一双又大又漆亮的眼珠, 丝毫无惧色地瞪着一众包围她的女孩。
“臟水谣言,你们敢贴,我就敢撕!”她冷声。
“谁说是谣言了?明明就是任天野他爸判案不公!收臟钱!”
“不公?收钱?你是在宣判现场还是跟着送钱了?你哪只眼睛看见了?!”少女冷笑, 笑容又犀利又明艷:“没有证据就胡说八道,你们就是造谣,泼臟水!你们再敢说一次,我就打一次,再敢贴一张,我就撕一双!”
少女又冷又艷又酷又犀利。刀子一样步步不让。
一群紧紧围着她的女孩,居然没有一个敢朝她动手,一个个都理亏心怂,你看我我看你,居然被她瞪得步步后退。
简晞冷笑。手里的谣言碎纸哗地朝那些人头上一扔,头也不回地走掉。
……
直到一个月后。全国高考刚刚结束。
一直追查着任天野父母高速车祸案没放的深度记者洪伟山,终于找到了车祸凶手的藏匿之地。在跟踪了三个月之久后,洪伟山不仅迅速报案抓到了杀害任天野父母的凶手,还一举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,都报上了当年的山海晚报。
简晞看到报纸的时候,正在和母亲吃早饭。那则《以法官之名》的报道映入眼帘的时候,简晞几乎是尖叫着奔出门去的。
她几乎瞬间掏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零用钱,在街头报亭立刻打包了一千份晚报。然后再立刻雇人,把所有报纸都贴满了山海三中!
学校门口、实验楼、教学楼、宿舍楼、操场、食堂……到处都是任天野父母的名字,到处都是被污名近三年的法官夫妻!
凌厉的少女,几乎是捏着报纸冲进当初带头嘲弄任天野的那群人班里的。她直接把展开的大晚报,当着班主任的面啪地一下贴到那班的黑板上!
“以后谁再敢说一句贪官法官,谁都是杀人凶手!”
简晞疯了一样寻找任天野。但他手机关机,家里没人,教室没上课,连他的班主任都联络不到他。简晞就蹲在他家门口等了足足一个上午,突然像是惊醒般,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,直奔郊区殡仪馆。
果然。
她才走近寂灵堂,就看到任天野臂上缠着黑纱,一个人抱着父母合在一起的骨灰盒,独自慢慢地走出来。
简晞没敢说话。
就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。
少年孤独得像是落了单的小狼。被咬得满身伤痕,却依然坚韧而倔强。
他不说话,就慢慢地抱着爸爸妈妈向前走。一直走到早已买好的墓碑处,他小心翼翼地,把父母合葬的骨灰盒放进墓坑里。